杨守安和阿四住处附近的派出所里,穿着短袖制服的警察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两人有些无奈地说道。
“我的天,又是你们?你们到底得罪哪路神仙了,怎么能这么倒霉啊?”
警察叫关黎明,算是老相识了,当初杨守安和阿四刚到广州,晚上喝醉了酒被人偷了挎包那次,就是他接的警。
那时候看着两个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孩子那么凄惨,关黎明也动过恻隐之心,花了很大的精力来追查顺走挎包的人。
但由于事发地点没有监控,加上当时杨守安两人又醉得不省人事,提供不出半点有用的线索,所以到最后还是没能取得实质性的突破,挎包里的那笔钱也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来三人还打过几次交道,不过都是因为一些发生在夜市摆摊时候的普通纠纷,而且杨守安和阿四始终秉持着“只动口,不动手”的优良习惯,所以基本最后闹到派出所,“挨教育”的都是那些找茬的摊主。
接触得多了,关黎明也对杨守安他们的人品有了基本的认知,加上派出所和两人住的地方离得不远,所以每次在早餐店或是街上遇见,双方还会打招呼。
“呜呜,关警官,你这次一定要帮帮我们啊……呜呜……”
一看到关黎明,阿四就没用地哭了起来,他天性大大咧咧,在云阳村的时候不管惹出多大的祸都能嬉皮笑脸地坦然应对,可没想到在广州的这段时间,却接连遭遇生活的“痛殴”,再豁达乐观的心态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关警官,我们遇到骗子了,他把我们的钱,还有货全都骗走了,他说自己是老板,他说自己可以帮我们……对不起,关警官,我有点激动……那我从头开始说,情况是这样的……”
杨守安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颤抖的双手和混乱的语言组织都暴露了他此时的慌乱,最后还是在关黎明的安抚下才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个大概。
“按照你的描述,这个黄老板多半是个惯犯,专门诈骗你们这些初来乍到的外地人,类似的案件我们侦办过很多,手法无非都是把自己包装成有钱的老板,然后用‘能帮忙签大订单’、‘有能赚大钱的项目’等理由来骗取财物。”
“不过你们说在康乐村有很多制衣厂都发生过类似的情况?那倒是可以联系一下那边的同事,如果几起案件都是同一人所为,就可以并案侦查,情节严重或者是受害人比较多的,还会直接成立专案小组,到时候几个辖区一通气,抓到这个骗子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理论上关黎明并不应该透露那么多警察办案的细节,但一来和杨守安他们已经算是“熟人”,二来也是真觉得如果不给点信心,这两个倒霉的年轻人很有可能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出来。
惴惴不安地走出派出所,杨守安和阿四两个人站在街上迷茫了很久,两个人也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广州街头的人来人往。
新世纪初的羊城确实是一座“遍地是黄金”的神奇都市,时代的浪潮赋予了这片土地无限的可能,但同时变革带来的震动也无情地埋葬了太多像杨守安和阿四这样年轻人的梦想。
人们永远只会记住那些脱颖而出者的丰功伟绩,然后去挖掘他们“穷困辛酸”的过往,以此找出所谓的共同点用来自勉,却从来不会关注“失败者们”的努力与贡献。
社会的变迁风驰电掣,所有人都在拼命想要挤上这班通往新时代的列车,哪有功夫来为破碎的理想默哀。
关黎明这次没有食言,黄老板很快就落入了法网。
直到去了派出所,杨守安才知道在自己之前,这个可恶的家伙已经用相同的手法骗了不下二十个人,他手上的劳力士和翡翠戒指都是假的,几十块的地摊货,那辆雅阁车也是租来的,为了就是让自己的人设显得可信。
所有骗来的货物都被廉价贱卖,所有骗来的钱也被他挥霍一空,当警察实施抓捕的时候,黄老板甚至还在某家KTV里搂着两个小姐醉生梦死。
这家伙是个“软脚虾”,进了局子后,稍加审问便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其中当然也包括如何编造谎言卷走杨守安那批货物和钱财的经过。
“所以那批货已经被他全部卖掉了,钱也花完了是吧?”
人虽然抓到了,但对于杨守安和阿四来说,能不能挽回损失才是最重要的,只可惜黄老板早就负债累累,稍微骗来一点钱就会立马花在黄和赌这两件事上,纵使关黎明和他的同事们已经尽了全力,但最后的结果依然让人沮丧。
“后续法院会去调查核实这个骗子名下的资产,如果有能变现的,会优先赔偿给你们这些受害者,但我个人觉得希望不大,抱歉了,这次又没能帮上你们的忙,如果你们生活上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帮你们联系社区或者是救助站。”
看着杨守安和阿四满脸失望的表情,一种无力感也涌上关黎明的心头,他从警多年,抓过的坏人不计其数,法律会给予他们严惩,但受害的群众往往只能独自承受这份痛苦。
“关警官您千万别这么说,您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没事,我和阿四有手有脚的,就算做不成生意了,在广州讨口饭吃还是没问题的。”
杨守安强打精神,他的话不仅是说给关黎明听的,同时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如果现在就选择放弃,那当初从大山走出来的意义又是什么?回头面对周清茹的时候又该如何自处?
倔强的少年不愿意就此倒下,更不愿意违背那一晚自己在大宁河畔连绵的蝉鸣声中对女孩许下的诺言。
“安子,接下来我们怎么办?手上就剩下一千多块了,要不实在不行去天河路那的人才市场看看吧?先找份零工做着,等有钱了咱再杀回来。”
晚上的出租屋里,两桶泡面就是杨守安和阿四的晚饭,此时的两人已经接受了残酷的现实,并开始给未来的日子做打算。
“打工肯定是要打的,总要先填饱肚子,我打算把这个房子退了,去康乐村租一个便宜的,然后直接在那里找份工作,一边积累本钱,一边也可以学到点本事,毕竟以后如果东山再起,我还是希望咱做的是衣服的买卖。”
把最后一口面汤喝干,杨守安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到底是年轻气盛,哪里跌倒了就想着一定要从哪里站起来,也算是彻底要和服装行业杠上了。
其实在第一次黄老板提到康乐村的时候,杨守安就上了个心眼去找人问过,知道了位于海珠区的康乐和鹭江两个城中村都是以制衣行业闻名,毗邻的中大布匹市场更是整个广州,乃至广东省范围内服装产业的核心地标。
高峰时期,在占地1500亩的土地上居住着十几万人,光是制衣厂就超过了6000家,他们多来自潮汕、湖南、湖北、江西等地区,而康乐村从事服装行业的人员里,湖北籍更是超过了八成,是名副其实的“湖北村”。
发达的服装产业,自然吸引了大量的专业人才,成衣制作的各个环节,包括裁剪、缝制、熨烫、印花等等都能在康乐村里找到熟手。
一块布料从中大布匹市场出发,进入康乐村后变作成衣,最后再发往中国的其他地区甚至海外,整个过程只需要短短的24小时。
后来杨守安和阿四为了找名为莱尔的服装工厂,还亲身到过康乐村,对其中繁荣的制衣产业有了直观的认识和了解,所以既然选择要和服装生意死磕到底,那这座城中村绝对是两人当下最好的务工首选。
“而且城中村虽然距离市区远,但房租也相对便宜,我已经算过了,如果我们能把每个月的开销控制在三百元以下,那现在手上这点钱就足够我们渡过最难熬的前几个月了。”
这两年的失败并非全然无用,杨守安意识到大山里的自己还是太过盲目乐观,以为凭着微薄的本钱和一腔热血就能在广州这样的城市立足扎根。
几次重大挫折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诉他,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和本领,做事情光靠“莽”和运气是绝对不会成功的,所以当务之急除了打工赚钱维持生计,正儿八经地去学一些本事才是杨守安两人未来能够逆风翻盘的唯一途径。
“行,安子,都听你的,TMD,我还就不信了,凭我们云阳村大小霸王的智慧,还能在广州饿死不成,明早就收拾东西去康乐村,NND这破地方晦气,一天都不想多呆了。”
阿四很容易被情绪所感染,前一刻还萎靡不振的他此时已经满血复活,拿着个方便面的叉子直指窗外的天空,就是一通豪言壮语。
“康乐村,小爷我们来了!”